爱过秦可卿并和她有过“云雨”之私的男性不少,比如贾蓉、贾珍、贾宝玉、秦钟等,均是些纨绔子弟,但其死时却只有宝玉一人“吐血”,这是为何就值得好好说道说道了。
说起来,秦可卿(小名可儿,官名兼美)的命运着实可怜。她自小便无父母抚育,是其“现任营缮司郎中”的父亲秦邦业,从养生堂中抱回的弃婴
——秦邦业之所以如此,皆因自己“夫人早亡,年至五旬时尚无儿女”,并且秦邦业抱回来的,也非止秦可卿一人,还有一个年岁比更小的弟弟。大约,秦邦业是盘算着让这两孩子结为连理,好为自己养老送终吧?只可惜,这个抱回来的弟弟未过多久便夭亡了。如此一来,老秦家要绝后不成?万幸,天见怜爱,就在秦邦业53岁那年,其夫人竟然怀了身孕并诞下了一个男婴(即秦钟)。
时光荏苒,秦可卿一天天长大,生得欲发“形容袅娜,性格风流”起来,“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,故结了亲”,嫁与宁国府“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”贾珍之子贾蓉为妻。
至于是“何种瓜葛”,是与荣府有瓜葛,还是与宁府有瓜葛?为何是嫁与贾蓉为妻,而非给贾珍做妾……书中均无明示,但是是何瓜葛其实并不重要,只要贾秦夫妇婚后生活如意,外人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。
那二人婚后生活如意吗?
好像情况并非如此,比如书中第10回“金寡妇贪利权受辱、张太医论病细穷源”中,秦可卿病重,贾珍之妻尤氏就曾特地“嘱咐”贾蓉:“你不许累掯他,不许招他生气,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。他要想什么吃,只管到我这里取来。倘或我这里没有,只管望你二婶子那里要去。倘或他有个好和歹,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,这么个性情的人儿,打着灯笼也没地找去。”
细细想来,如果贾蓉真待秦可卿极好的话,尤氏又何必“嘱咐”于他呢?
另外,秦可卿死后,曹公也未在文中有一字一句提及贾蓉“痛哭流泣”之类,似乎也印证着笔者的观察。
如此想来,你想让贾蓉在爱妻亡故后“吐血”,似乎是有点难。大约,贾蓉也只是在床上爱过她吧?
在床上爱过秦可卿的除了贾蓉外,还有公公贾珍,而且贾珍看起来仿佛更像真爱,比如秦氏病重期间,就是公公贾珍四处求医问药救其性命,正如他所说:“……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,可又值什么,孩子的身子要紧,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,也不值什么”。可见,他对儿媳的关爱。
秦可卿过世后,贾珍十分痛苦,“哭的泪人一般”;见“父亲(贾代化)不管”,在秦氏的丧事上“亦发恣意奢华”,甚至于要用义忠亲王“坏了事”时未曾用过的棺材板:
贾珍听说,喜之不尽,即命人抬来。大家看时,只见帮底皆厚八寸,纹若槟榔,味若檀麝,以手扣之,玎珰如金玉。——(第13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、王熙凤协理宁国府)
贾珍和儿媳有染的原因也不复杂,或是因为秦可卿“形容袅娜、性格风流”吸引于他,而他又“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”(薛蟠语,见第25回);或是为宁府子孙繁衍计,毕竟蓉卿夫妇结婚多年都未曾育有子嗣——对此,或有朋友反驳,说人家贾蓉怎么可能愿意?其实贾蓉也不是什么好鸟,你想想珍蓉父子和尤二姐尤三姐的“聚麀之诮”(见第64回)就明了了。
由此可见,贾珍对秦可卿爱之深、爱之切,但他如此之爱,竟也未像宝玉一样口吐鲜血。
除却珍蓉父子,与秦可卿关系较近的便是其弟秦钟了,但一来二人并无血缘关系,二来秦氏已经出嫁,算是外人,其感情也不似从前紧密了,你让他吐血着实有点难。
如上诸男均与秦可卿关系紧密,或为其夫 或为其弟,或为其公公,虽均在其死后痛苦万分,但却并未达到“吐血”的程度,反倒是贾宝玉,这个与秦可卿无甚亲密关系的荣国府“小叔”,他的反应就有些“过分”了:
(第13回)(宝玉)从梦中听说秦氏死了,连忙翻身爬起来,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似的,哇的一声,直喷出一口血来。
为何宝玉会吐血呢?这其中又有何寓意呢?
首先,秦可卿一直都是宝玉的“怀春”对象,感情十分特别。
书中第5回“贾宝玉神游太虚境、警幻仙曲演红楼梦”中,贾宝玉受邀请前往宁国府赏梅。其间午休之时,宝玉独自睡到了秦可卿床上,并且梦游太虚幻境,见到了“司人间之风情月债,掌尘世之女怨男痴”的警幻仙子。
擎幻仙子不仅带宝玉畅游幻境,还安排一位仙姬与其云雨:
今既遇尔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,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而见弃于世道。故引子前来,醉以美酒,沁以仙茗,警以妙曲。再将吾妹一人,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,许配与汝,今夕良时即可成姻。
虽然不知道这个仙姬是否姓秦,但联系宝玉睡到了秦可卿床上,且为其梦中引路之人,以及秦可卿也是“乳名兼美字可卿者”,大家便不难得出,这个仙姬大概率就是秦可卿。
据红学大家周汝昌先生考证,宝玉与秦可卿梦中“云雨”时年方九岁,正是一个男孩子步入青春期,开始对“男女之事”有感觉之时。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,对于秦可卿这样“性格风流”的少妇心存“异感”,并不是什么特别之事
——当然,这是在梦中,现实世界中宝玉究竟有没有和秦可卿发生过关系呢?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!事实上,贾珍和秦可卿之事,书中亦未言及,但按脂砚斋所评,秦可卿是“淫丧天香楼”而非书中所言的病死。是以,我们才得“真相”,此正所谓“真事隐、贾语存”也。若如是,那么宝玉对秦氏动了真感情,遂至痛苦“吐血”,也就说得通了。
单单梦中“云雨”也就罢了,此次“春梦”醒后竟又惹得宝玉与袭人发生关系:
(第6回)说到“云雨”私情,羞得袭人掩面伏身而笑。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姣悄,遂强拉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。袭人自知贾母已将他给了宝玉,也无可推托的,扭捏了半日,无奈何,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。
自此,宝玉是个“大男孩”了。[捂脸]
所以,你看,宝玉对秦可卿就是这么个“深感情”。
其次,秦可卿之死暗含了宝玉对未来黛玉宝钗之死的痛苦。
秦可卿的官名是“兼美”,实际上就是兼具黛钗二卿之美,也就是说,你可以将其看作是黛钗二人的“合体”:
(第5回)更可骇者,早有一位仙姫在内,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,袅娜风流又如黛玉。
是以,宝玉对于秦可卿之死的“吐血”态度,也就委婉地表达了他对于未来黛玉宝钗死后的痛苦之情。
反过来讲,如果死得并非此二人,宝玉可能就不会如此痛苦,而显得十分“薄情”了,比如因与宝玉调情而被王夫人逐出贾府的金钏,就因难受屈辱而投井自尽。对此,宝玉只是祭奠了她,却未曾流下过一滴泪;
又比如抄捡大观园后被赶出的晴雯,宝玉也只是在晴雯死前看望她时流下过些许泪水,后面就再也没有了。
如此看来,若非面对黛钗二人,宝玉多少就有些薄情寡义了。
最后,曹公如此写,是对未来“贾府”没落命运的痛心疾首。
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(第2回)曾提及贾府的前途命运问题,说其府内“如今生齿日繁,事务日盛,主仆上下,安富尊荣者尽多,运筹谋画者无—”。
真的就“运筹谋画者无一”吗?
显然,这话是有些水分的。事实上,荣宁二府均有自己的“运筹谋画者”,只不过二人均为女流之辈——荣国府是为凤姐,而宁国府则是秦可卿。
虽然凤姐打理荣国府,操办一应事务,得心应手,“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”(冷子兴言),但在“谋画”上,秦可卿却还要胜她一筹,比如其死时就曾托梦于凤姐,言及贾府未来:
“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,只是无一定的钱粮;第二,家塾虽立,无一定的供给。依我想来,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,但将来败落之时,此二项有何出处?莫若依我定见,趁今日富贵,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,以备祭祀供给之费出自此处,将家塾亦设于此……
便是有了罪,凡物皆可入官,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。便败落下来,子孙回家读书务农,也有个退步,祭祀又可永继。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,不思后日,终非长策。”
你看,在为家族谋划这件事上,秦可卿的思虑是多么周到。
就连贾珍也毫不避讳地夸奖于她:“合家大小,远近亲友,谁不知我这儿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。”
如今秦可卿一死,贾府便失了这样一个“运筹谋画者”,其未来落迫的命运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回想曹家被抄时(1727年)的惨状,不难想见曹公对于自家缺少这样一个“运筹谋画者”的悲怆之情,于是便借宝玉“吐血”一事表达了出来,便也就好理解了。
再想想,曹家落败后最倒霉的是谁啊?是先前的“荣宁二公”?是袭爵的“敬赦之流”?还是如宝玉(曹公)这般不上进的后世子孙……你说身在北京饥寒交迫与“史湘云”悲惨度日的曹公,能不痛心疾首以至“吐血”吗?
参考:《红楼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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